薄荷茶棧

含笑花2

她的家鄉後面就是山，翠綠的山巒一層一層疊出令人心靈澄靜的次序，站在部落的街道上，看著近在咫尺的群山，我感覺自己的世界從網路、電視和狹小的校園裡跳脫了，我的視野寬廣了。

「在我們的觀念裡，大自然是崇高的，我們要尊敬這片土地裡的萬事萬物。」她暫時拋下其他幾位也來作客的同學，走到我身旁；那股不知名的花香再度飄進我的鼻腔。

「我知道你們百步蛇的傳說，你們很尊敬百步蛇，可是為什麼會認為百步蛇是你們的祖先呀？太不可思議了！」我說。

「那你們怎麼會覺得真的有女媧補過天，真的有個神捏了泥土然後造了人？」她咖啡色的臉蛋此刻脹出些許的紅。

看來我又惹她不高興了，唉，要不是對她抱有好感，我怎麼可能一直厚著臉皮待在這種難伺候的女生身邊？

她看我答不上話，放緩語氣。「前人對於不了解的事物或是神秘的力量總會畏懼和崇拜，而因為體會到人的渺小，我們學著謙卑、學著站在別人的角度看事情。」最後，她柔柔看著我。「每個文化每個人都是需要去瞭解尊敬的，不要總用自己的觀念去評斷別人。」

又一次的被她指正，我有點懊惱了，身為男人也是有自尊的，我默默的跟在大家後頭來到她的家；家裡不大，但她家人的熱情滿溢整室，讓人走到哪都受到無限的關懷與招呼。

我看到她與家人忙進忙出，在飯桌上，他們似乎都沒專心吃飯，而是將心思全放在客人身上：這菜會不會太辣？湯放得比較遠，幫你盛好嗎？飯吃完了，要不要再添呢？

我突然感到慚愧，因為不論在自己家裡或是在外頭，我總是顧著自己而已，沒想過像這樣關心別人，我想，我漸漸懂得她會這樣批評我的原因了。

飯後，一夥人來到附近的國小，國小裡正在舉辦婚禮，從擴音器傳出的嘹亮歌聲擺動了操場上盛裝出席的族人的舞步。

正當我沈浸在這群人歡樂的氣息中時，手臂突然被抓了起來。

「一起去跳舞吧！」她說，另一手向其他來作客的同學招了招。

我們三步併作兩步插進隊伍裡，原本都是黑底綴黃紅圖飾的排灣族華服堆中，頓時摻了我們這些其他顏色的衣服，這樣的融合象徵著漢人和原住民的友誼吧。

「可以跟著大家哼歌喔！」

在我身旁的她顯得很開心，兩片雙頰透著水蜜桃紅。她跳著笑著，像隻快樂自由的小鳥，周圍的空氣彷彿因為她而清新了，我陷入她的開朗隨和裡，深深著迷，移不開視線。
「嘿，我一直想問妳，」我朝她喊著。「妳身上的花香是什麼花呀？」

「含笑花。」她露出白白的牙齒。

當歡樂的舞步暫時告一段落後，她帶我到校園裡的小鞦韆旁，指著附近一株矮矮的樹叢。

「這就是含笑花。」

我湊近仔細一看，含笑花有著高雅的乳白色澤，小小的，含苞的花朵像水滴一樣附在樹叢裡，我蹲下來嗅了嗅，是熟悉的迷人香味。

「你知道這花為什麼叫含笑花嗎？」

我蹲在地上仰望她，搖搖頭。

「因為要採這種花得趁它含苞的時候，要是等它開花了才摘，花瓣很容易掉落，它含苞的時候，最具含蓄羞赧的美。」

她頓了一下，繼續說道：

「在我的印象裡，奶奶是個溫柔嫻熟的女人，只要在她的身邊，我就感到安心。」

我站起身，聆聽她的故事。

「當我很小的時候，奶奶做了一顆琉璃珠給我，」她拉拉頸上的皮繩，中間最大的琉璃珠閃著綠色的光芒，綠中帶有白色和咖啡色的線條。「她希望這顆琉璃珠能帶給我幸運和勇氣，沒多久，她便過世了。雖然當時年紀太小，不是很懂得難過的心情，但我知道我失去了一個能依靠的人。」

她低頭凝望眼前的含笑花樹叢。

「後來，當我知道這種精緻又芬芳的花就叫含笑花時，心裡又是驚訝又是高興，從此便愛上了含笑花，因為我奶奶的名字，就叫含笑。含笑花變成我精神上的朋友，讓我感到親切。」

想必每天上學前，她一定都會到花叢前流連，要不然不會每次都帶著這股淡雅的清香，她真的是個跟大自然合為一體的女孩呀，我頓時發覺，她擁有含笑花的氣質，散發令人心曠神怡的味道。

在走出國小的那一瞬間，我下了個決定，她絕對是個值得我追求的女孩，身為男人，我應該要大方展現出自己的心意。

也許，就從下次見面開始吧。

待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