薄荷茶棧

BY 薄荷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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隔天起的星期二跟四，當午休鐘響時，我總會先從教室後面的蒸飯箱裡，挑出我的大大鐵製便當盒，放回箱裡繼續保溫，免得被負責抬便當的同學一起拿出來放到教室前方的講台後，我會因為先去幫游芷蘭跑腿買中餐，回來時吃到變冷的便當。

剛開始，我只是照約定帶去一人份的午飯和養樂多，每當我像個快遞送貨員，走到游芷蘭的教室，喚她出來簽收時，我總會看到泱然帶著柔和的笑，把自己的桌子轉個方向，和坐在後面的游芷蘭的小書桌面對面，接著，慢慢將自己的便當放好，坐下，靜靜等待游芷蘭拿了中餐開心地回去和她一道消磨午休時光。

偶爾，她在做這些動作時，想到似地抬起頭來，看向我這邊，朝我輕輕一笑。不論那天的天氣如何，我總會在泱然的身後自動加上一輪散發溫和光芒的太陽，那光從泱然的背後散射出來，襯得她整個人都在發亮。

而我，總會因為這個笑而快樂一整個下午。

漸漸地，當我從架上拿下一瓶養樂多時，我的手，會不由自主地抬起，再重複一次同樣的動作，於是結帳時，放在櫃臺上的是兩瓶養樂多。

「讓泱然乾巴巴地看妳喝養樂多，多可憐呀！反正沒多少錢，這瓶是給她的。」這是當游芷蘭問起為什麼今天多了一瓶飲料時，我給她的理由。

當時，我以為這是對她笑容，對她給我好心情的回報；其實，會想送泱然養樂多的心意，早就超越了單純的回報。

有個星期四，元宥請了病假。說是請病假，我知道其實他請的應該是事假。元宥家境不是很好，爸爸開計程車，媽媽替人家家裡幫傭，家裡上上下下有五個小孩，扣除最小的、還在唸小學二年級的妹妹外，其他孩子平時有打工機會，或是他媽媽需要多點人手好領多些薪水時，這幾個小孩總會跟學校請個假回去工作，好貼補家用。

少了元宥這位好兄弟的上午，我顯得有些無聊。

但，另一個念頭只在我腦中打轉了一圈，便已確定成形。

「挪。」

中午，照例幫游芷蘭帶了她想要的蘋果麵包和養樂多後，我厚臉皮的踏進他們的教室，這週，游芷蘭和泱然換了位置，座位就在走廊旁邊，加上她們倆不矮，是坐在倒數二三排的，不消幾步，我便來到泱然身後。

才剛剛排好桌椅，兩手還抓著桌子兩端邊緣的泱然，感覺到有人的腳步停在她左右，迅速地抬起頭，訝異立刻閃過臉上；她和我對看幾秒，又盯了盯我手上的大便當後，瞭解似地破出笑容。

「你後面那張椅子的主人一直到睡午覺的時候才會回來，我幫你把椅子拿過來吧。」

「不不，」我阻止了泱然。「哪有讓女生服務男生的道理，我又不是體弱多病。」

「等一下！上官淵你幹嘛？」跟在我身後的游芷蘭一個箭步衝上來，疑惑中帶著強硬的問了。

「想跟你們吃飯不行喔？」其實，那個「們」字應該去掉，我想聊天的對象只有一個。
「喂！哪有人不請自來的？我們要聊我們女生的話題，男生不准聽！」

「為什麼？我又不會說出去。」我硬是將旁邊的椅子拉過來，一屁股坐下，喀喀兩聲打開鐵製便當兩邊的扣環，接著身子一斜腳往一邊伸直，從口袋裡掏出一根湯匙。

游芷蘭眼看我這張比銅牆鐵壁還堅固的臉皮，死賴著不走，急了。「泱然，妳快幫我攆走這隻死猴子啦！」

「這樣吧，」她輕輕抓住我的右手，制止了我正在進行的動作，原本挖起一匙白飯正欲送進口中的我，被她這麼一抓，一股電流般奇妙的感覺直通心臟，讓我的脈搏不自主地加快。「說個讓我們都感興趣的話題，如果講不出來，就得請你回去囉。」

我深吸了一口氣，合上嘴巴將湯匙放回便當裡，瞧瞧游芷蘭，她僅僅嘟起嘴，似乎對於這個提議沒異議。

我飛快地在腦中搜尋一下後，朝泱然再度開口。「妳的名字……」我故意停頓一下，先觀察兩個女生的反應，如我所料，有種疑惑加好奇的光芒在她們的眼裡閃爍。「中間那個泱，原本是鴛鴦的鴦對吧？」

泱然除了眼裡的光外，整個人跟一開始一樣鎮定，好像心中其實沒什麼情緒起伏，連帶似乎對這話題並不特別感興趣的樣子。「是的，鴦，是雌鳥。」

「我比較喜歡雌鳥，雌鳥身體是灰色的，一點都不出色，但比起雄鳥，多了分樸實謙遜的氣質喔！」說完我還暗爽了一下，挖賽，我居然能想到「樸實謙遜」這四個字。

「告訴妳，上官淵這個人對鳥類還懂不少咧。」游芷蘭手摀住半邊嘴，身體往泱然那邊靠去，對她說。接著，扯開她的大嗓門轉向我：「淵仔你喜歡鴛鴦啊？對牠這麼瞭解！」

「還好啦，其實我覺得雄鴛『一摳搥搥』的，他的毛有很多色是謀嗯丟啦，可是臉兩邊，」我邊說邊舉起兩隻手各抓一把空氣，鼓在兩頰旁。「那些毛太蓬鬆，頭上還有一條像泳帽的寬線，我不愛。我最喜歡的是台灣藍鵲，長長的黑尾巴上還有高級的白點點，加上深奧的一身藍，多美呀！」

「可是台灣藍鵲看起來很兇！」游芷蘭不以為然地說。這傢伙，要不是我這位大師曾經拿本鳥類圖鑑翻給她看，她連台灣藍鵲這個名字都沒聽過，現在還嫌起我的最愛？

「所以你的演講結束了嗎？」還是泱然厲害，頭腦清楚地回到一開始丟出的問題上。「那我要給分數了。」

游芷蘭也突然察覺到，剛才的話題似乎只有她感興趣，泱然大部分時間只在旁邊靜靜聽著。

我露出狡猾的笑。「妳覺得我的鴛鴦話題有可能只是為了賣弄我的鳥類知識嗎？」

泱然投射出防衛的眼神，接著是疑惑，然後是靜默，在這段沈默的空檔，我忽然緊張起來，深怕她覺得我是個難溝通的人，甚至說出什麼置我於死地的話。

在這陣幾乎要令人窒息的緊張中，我發現……有股思考的氣流在四周緩動，是的，我看得出她在思考！

「我知道了。」就在我和游芷蘭對看了兩秒，她正要做聳肩動作時，泱然開口了。她沒齒微笑，薄薄又水嫩的唇勾出美妙的形狀。

她伸出手，等待我的回握，接著，說出一句讓我永生難忘的話：

「很高興更瞭解你了，上官淵先生，曾經是鴛鴦的鴛的上官淵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