薄荷茶棧

含笑花5

夜晚降臨，祭場裡的活動變成族人圍成一圈吟誦起舞。我們坐在周圍的小階梯上靜靜看著場上的火影和身影，皎潔的月光輕輕映照在身上，這樣的感覺好寧靜美好。

悄悄地，她拿出一樣東西，放進我手掌裡。

「給你的神秘小禮物。」

我緩緩張開手掌，火光明滅中，我見到了一條串著單珠的皮繩項鍊，中央的那顆琉璃珠透著綠色的光芒，光芒裡咖啡色和白色的線條悠遊著；這珠子的顏色和大小，跟她脖子上帶著那顆幾乎一模一樣。

「我跟我舅媽學的，她家裡開手工藝品店，店裡的琉璃珠都是她親手完成的。這項練都是我自己做的喔！」

一股酸酸滿滿的感覺湧上，這是她第一次送我禮物，一送就是獨具意義的東西，我好感動，好希望能立刻抱住她。

但我終究只是笑開了雙靨，壓下了衝動，朝她說了聲謝謝。

「我好喜歡。」我說。「該怎樣感謝妳呢？」

「你什麼都不必做，陪在我身邊一個晚上，安安靜靜看祭舞就好。」

含笑花的香味又飄了上來，不知道為什麼，這一刻，這股花香似乎特別濃郁；在兩人肩並肩享受此時無聲勝有聲的寧靜氣氛時，我悄悄偏過頭凝望她的側影，認真觀賞祭舞的她不知道在想什麼，但肯定是在思考的，望著這樣的側臉，我竟出了神。

從以前就認為她像個仙女般氣質出眾，今晚，她擁有更脫俗清新的光芒。

她發現我在看她了，轉過頭，朝我大方一笑，輕輕拍了拍我的腿。

「累了嗎？」她問。

我搖搖頭。「跟妳在一起怎麼會累？」

「我有這麼讓人精神百倍呀？」她的笑容更深了，視線定在我臉上，我發覺她的眼神好迷濛。

我們就這樣對看了好幾秒後，才噗嗤一笑將臉轉回正前方，轉回去的同時，我竟然臉紅了，因為我感覺到她似乎有話想對我說，因為她的眼裡盡是滿滿的感情。

而在這樣的感情裡，我彷彿看到一閃即逝的哀傷。

就著花香和夜晚的魔力，我突然很想將喜歡她的心情說出來，我有種預感，我和她之間的距離在這時候是最靠近的，只要我再多一點勇氣，我們的關係就能往前一大步，跨越那條最難克服膽怯心理的溝渠，我告訴自己，錯過今晚，也許下一次就沒有機會了，我告訴自己，趁現在說出來吧。

快呀，只不過是一句話。

勇敢一點呀，告訴她吧！

「蘇拉露！」

我們被宏亮的叫聲從寧靜的氣氛中喚醒了，同時轉過頭後發現，聲音來自一個男生，很壯碩的原住民男孩，看起來應該也是排灣族的族人。

「你回來啦？學校生活過得好嗎？」

她邊問邊很快的起身走下階梯，我則決定坐在原地，不去打擾他們似乎是老朋友不其然相遇的敘舊時間；然而，我的心情是複雜的，因為這一個叫喚，原本想要告白的勇氣全跑光了。

有種什麼的感覺，已經逝去了。

後來，她送我到機車停放的地方，輕聲跟我道再見。在離開的那一刻，我的眼淚竟然不自覺的滑落。

一滴、兩滴、三滴……接著是控制不了的爬滿整張臉龐，擦去模糊的視線後，又是一次的朦朧，我的眼前，是怎樣抹也抹不掉的哀傷。

難過的心情，隨著眼淚一湧而出了。

我的心像被小石子敲出一道痕的玻璃，裂痕越漸擴大，蔓延到無止盡的遠方。

我狠狠的哭著，因為我清楚的明白，這個夜晚，回不來了；我們之間，回不來了。

後來，事情出乎我預料外的變化著，但這樣的改變，卻也在我的預料中，也許早在那個夜晚的離去、早在我流下第一道淚後，就有這樣的預感了。

她在家人的建議下辦了轉學，對我來說很突然，但我想早在五年祭的那晚，她就想對我說這件事了，但她終究沒有說出口，也許，不論是轉學還是感情，她都選擇被動的去接受，也許那晚，她也在等待我開口，我唯一得知的是，在她後來的信件中，她對我說，我們之間有些東西，一旦錯過那重要的時刻，便再也尋不回了。

因為這句話，我知道原來她也曾經喜歡過我。

曾經被喜歡過，也算值得欣慰了。

後來，我們的聯繫漸漸淡去，但我總會在夢裡聞到熟悉的含笑花香味，想起那個曾教我怎樣對待別人、怎樣改變我的女孩，即使在畢業後，在我交了女朋友後，我仍忘不了這樣的味道。

含笑花的味道，已經變成我心中的一個印記。

而她，那個含笑花般的蘇拉露，則永遠、永遠，活在我心底。

¬-完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