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不容易完成DM的宣傳,我們三人分別去上課,在往井塘樓的途中,我和剛才話題中的曹操相遇了。

  雖然因為知道了宓貞的事而心情有點差,有點想和建宗保持距離,甚至有點尷尬,但一見到建宗的笑容,之前的念頭都瓦解了;我還是沒辦法不被他的一舉一動所吸引,沒辦法違背自己內心身處最純粹的渴望;我期盼見到他,也喜歡在他身邊駐足。是他,讓我的心情頓時好了起來。

  建宗手上抱著一本一本的影印資料,陽光打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,折射出一整個額頭的細小汗珠,我見狀,下意識的想幫他擦去,趕緊從包包裡抽出一包面紙。

  「嗨!思恬!」

  他大老遠就看到我,喊著。

  「這些是什麼呀?」我用下巴指了指他手上的一疊東西。

  「幫大家印的講義呀,等下上課要用。」

  「說你是工友還不承認,你明明就是大好人一枚。」我拿起衛生紙朝他臉上貼去。「幫你把汗擦一擦吧,免得你的樣子更像工友。」

  他害羞的笑了笑,就這樣站著讓我把他額上的光亮擦去。我偷偷瞧了瞧他好看的五官,人家都說象由心生,我確信他的心跟他的長相一樣美好。

  「謝謝,妳真的很細心喔,妳的內在跟外表一樣,都很美麗!」

  聽到他這麼說,我訝異了一下,我們居然想著同樣的事,這就是默契吧?但這樣的訝異很快地被甜蜜的心情蓋過,他的讚美像春天的風,撫過我心中的小小花苞,那花苞,好像慢慢在綻放。

  「對了,政大附近的店妳可以介紹幾家給我嗎?我覺得每天已經開始吃起重複的東西了。」建宗說。

  「當然好啊,你可能比較少到遠一點的地方吃,下次我帶你去好了。」

  「不如我們一起去吃吧,我喜歡跟妳聊天,跟妳聊天時沒什麼壓力,很輕鬆。」

  我揚起嘴角大大的笑了,我也喜歡跟建宗聊天的感覺,雖然沒認識多久,卻覺得我們好像已經是老朋友。

  「對了,妳還欠我一樣東西喔!」他賊賊的說。

  「我知道我知道,豆花對不對?現在有沒有空?要不要馬上去吃一杯?」

  這麼一問,他才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瞥了一眼手錶。「啊,上課快遲到了,我還得幫宓貞去買個飲料。」

  一聽到宓貞,我很自然的嘟起嘴,自然到想要隱藏都來不及。「喂喂,你已經不是工友是僕人了吧?」

  「抱歉嘛,」他用肩膀輕輕撞了我一下。「下次我們約個時間,一定能吃到。」

  「好吧。」即使不太情願,也沒辦法囉。「下次見了。」

  他離去後,我才突然驚覺剛才的小小醋意,因為自己已在乎起他來。原來,在乎像把吉他,一旦對的人去撥動了,觸動人心的和弦便流洩出來,這是無關時間問題的,要是吉他落到音樂喜好不對味的人手上,不論彈奏多久,聽的人仍只會認為那是首普通的曲目。

  而我,像個甘願專心聆聽的觀眾,被動又安心的享受被另一個人牽動情緒的感受。



  隔了幾天後,我和崇德到藝文中心的附中校友會社辦去完成我們的任務,那便是寫演講活動的公關函。

  傍晚,陰陰的天氣在深藍色天空的襯托下,顯得水氣更濃厚,我只能祈禱待會可別下起傾盆大雨,要不然即使從山上走到女外舍的這段路只有十五分鐘,還是會讓我變成一隻連連打噴嚏的落湯雞。

  當我們一進到社辦,我立刻被一把擺靠在門邊的吉他吸引。「這是你們會上的嗎?」

  「這是建宗的啦,他這幾天都在這練,我們社團晚會他要上台表演咧!」

  「他會彈吉他呀?」

  「哩嘛幫幫忙,他彈得可好的咧,不用那個什麼夾子夾,就能隨便變換調子。」

  噢,沒想到這小子還有這項才藝,吉他是我一直想學的樂器,看來以後可以跟他請教請教了。

  仔細瞧了瞧那把吉他後,我有點酸酸的問:「會彈吉他的男生一定很受歡迎囉?」

  「我問妳,人為什麼會觸電?」崇德又搖身一變,變成科學小博士了。「站在電線桿上的鳥不會觸電,因為兩隻腳都在同一條線上,而同一條電線的電位差都一樣。高電壓會往低電壓的地方流動,會彈吉他的男生是會放電的高電壓,妳們這些女生是低電壓,一聽到吉他聲,噹!線路接上了,當然就被電到囉!」

  「這樣也能扯,算你厲害。」我將新買的公關卡從包包裡掏出來。「那你怎麼不去學吉他增加電力?」

  「嘿嘿,我的博學多聞就是強大的電力。要不然我女朋友怎麼會死都不想分手?」崇德在說話的同時,臉上竟帶著淡淡的無奈。

  「不會真的『死』都不想分手吧?」我開玩笑道。

  「別說了。」

  第一次,我看到崇德收起凡事都無所謂的態度,露出嚴肅的表情。我頓時噤了聲,不敢再隨便亂說話。

  不知過了多久,我們總算把卡片都寫好、裝好封好,打算趁行政大樓還沒關門前拿到課外活動組旁邊的社團信箱投遞時,社辦的門被喀一聲地推開了。

  是建宗。

  他的突然出現,讓我的臉在心跳加速的催化下,熱熱的。

  他一看到我們,臉上除了閃過一絲訝異外,嘴角也稍稍降了下來;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和崇德兩人獨處一室的關係。

  「你來練吉他啦?」崇德問。

  「嗯。」建宗沒有看我們,只是輕鬆的應著。他拿起他的吉他走到角落自顧自的彈奏起來,清脆的聲響立刻流洩在整個空間。

  不需要看,光用聽的就知道他真的很厲害;曲調時而輕柔時而急促,撥弦的右手也不停在變換撥法,讓歌曲活潑多變又悅耳。

  「思恬小姐,你聽傻啦?我們還要去行政大樓。」崇德不客氣的用手上的信封在我眼前揮了揮。

  「你很沒情調耶,聽一下會死喔,這麼好聽的音樂百年難得一聽啊!」我瞪了他一眼,眼角餘光看到建宗在偷笑。

  「他又不是在對我調情,我聽起來當然沒情調!」

  「他聽太多次,有情調早就變得沒情調了。」建宗小小聲的說了句,好像在澄清自己不是在調情。

  崇德歪歪嘴起了身。「好好好,妳繼續在這陶醉,我自己去就是了。」

  「算是補償上次拉贊助你沒來的罪過。」我屁股仍舊黏在地上不起來。

  崇德這個老愛糗人的惡魔離開後,我稍稍鬆了一口氣,卻也因為單獨和建宗待在一個小室裡,而感到更緊張了些。

  不久,建宗練到一個段落,我大力鼓掌,鼓起勇氣趁機將身子挨過去,要他教我幾個和弦。

  我不是那種想藉著身體接觸來滿足挑逗心態的女生,但此刻,我就是忍不住想讓建宗和我之間的距離縮短,也許潛意識裡,距離縮短了,心也會更靠近。

  建宗爽快的答應了,他將吉他交給我。「從最基本的無敵四和弦開始吧,先教C和弦,手指要這樣擺……」他小心翼翼的捏起我的食指、中指、無名指,一一擺放到正確的位置上;他的手指好溫暖,不像我的,幾乎一年四季都像是剛從冰箱冷凍庫拿出來一樣,我不禁要懷疑是不是投胎前做鬼做太久了?

  而這樣的接觸,讓我又緊張又開心,甚至原本臉上就要退去的紅暈,此時又疊上另一層淡淡的桃紅。

  「好了,妳刷刷看。」

  我依言將右手擺了下去,一陣好聽的樂音傳進耳裡。「好棒喔!我終於會彈吉他了!」

  「呵呵,妳很厲害喔。」建宗的心情看得出來,也很愉快。他低頭看了一眼手表。「時間還早,那麼繼續教妳Am和弦。」

  他將我的中指和無名指各往下移一條弦,我冰冷的手指好像漸漸地回溫了;我抬起頭朝他一笑,在他以一個溫暖又好看的笑回應我的同時,我的右手刷下和弦,一次又一次;我們,好像在舞池中伴著音樂,跳著舞。

  我就這樣沈浸在美好的氣氛中,幾乎要忘了現在身在何處。

  喀、喀、喀!手上swatch表裡秒針走動的清脆聲,讓我突然間清醒了。

  「不對,我好像應該做一件事,」我的腦中頓時浮現出阿郁的那張臉,那張嘴巴咧了個大大笑容、連上牙齦都露出來的臉。「我們的美宣這幾天要忙系學會的事,阿郁要我幫忙布置風雨走廊上校友會的專屬看板!」

  「今天一定要完成嗎?」

  「最好是呀,因為DM前幾天就貼出去了,我們的板總要有點裝飾才能吸引別人注意嘛。」

  「那我幫妳吧。」他說完站了起來。

  「你不練了嗎?」我睜大眼睛。

  「要表演的歌我打瞌睡都能彈了呢!」

  我笑笑看著他沒有拒絕,也許心裡已開始習慣他的陪伴。


  於是,建宗跟我回到藝文中心大門口前,跟警衛叔叔拿了鑰匙後,來到七樓的中山校友會社辦。
我們的社辦因為在山上的藝文中心,平時來的人不是很多……好吧,我應該說校友會的人本來就很少,因此轉開鑰匙推門而入時有種蕭瑟空盪的感覺:右邊一張桌子、幾個推放地上的雜物、幾張貼在牆上的海報,沒了。

  「你知道嗎?童軍團在山下的四維堂旁邊還有個社辦叫惡魔黨,我反而比較常去,所以常常可以看到伙伴們籌備活動的經過。」我拿起怡玲前幾天下午來這,用皺紋紙做的三朵百合花和幾捆紙藤。「有時候覺得同時身處這兩個截然不同的社團很不錯,童軍團是有財力有人力的大社,校友會是要在有限的經費和人員下辦活動的小社,但童軍團有承襲傳統的包袱、有學長姊的壓力,校友會就可以隨意發揮創意,很自由。」

  「那麼妳比較喜歡哪一個?」

  我笑笑,將東西拿齊後帶上門。「有時候喜歡童軍團,有時候喜歡校友會。」

  「我知道了,當妳覺得某一方有壓力時,妳就會喜歡另一方對吧?」

  我偏頭想了想,好像也對喔,不過有時候是看到了某一方的劣勢,而這種劣勢又是另一方能輕鬆解決的,就會有無奈感、想逃避吧。

  「唉呀,下起毛毛雨了。」我站在藝文中心的大門外,看著在燈光反射下呈現出的細細雨絲。「可是這堆東西都拿到這了,懶得拿回去。」我又看看手中雜七雜八的美工材料。

  「沒關係,用這遮一下。」他脫下他的薄外套蓋在我手上,也順道蓋了些暖和的空氣進來。

  這樣貼心的舉動,讓我對他的好感又增加了;他看了我一眼,露出只有一邊酒窩的迷人笑容,接著,拍拍我的肩。

  「好了,這樣就OK啦!」他愉快的說。

  我因為他一個拍肩的小動作,感到心頭甜甜的。

  「對了,」他想到什麼似的繼續說:「我一個荷蘭的朋友告訴我,在他們那個小村落裡流傳著一個故事:很久以前,瘟疫流行的時後,村子裡有個女孩不顧危險的幫助大家照顧病人,沒想到後來她自己也染上瘟疫,病倒在床上。」

  「天呀,好可憐喔!」

  「是呀,她的媽媽每天以淚洗面,祈求上蒼賜她女兒新生。有一天,天空落下了細細的雨絲,雨中帶著淡淡的薄荷清香;陣雨過後,瘟疫好像被擊退了,不但新的病患不再產生,連原本受病痛折磨的人都奇蹟似的下了床。大夥都認為是女孩的善良感動蒼天,從此之後家家戶戶都種薄荷喔!因為他們相信薄荷能趨吉避凶。」

  「呵呵,原來薄荷雨能帶來幸福快樂,啊,我真希望現在就來場薄荷雨,好讓我忘掉一大堆的報告和工作。」

  「誰說這場雨不是薄荷雨?」建宗調皮的挑眉。「看板有我幫妳布置,很快就能完成,今晚過後妳的煩惱至少少一樣。」

  後來,我們在風雨走廊上的日光燈和四處衝的飛蛾陪伴下,完成了貼著三朵盛開百合的裝飾。在建宗陪我回到女外舍的路上,我發覺自己深深愛上了和他在一起的感覺;雖然在曖昧中仍帶著份不確定的疑慮,雖然在談話間仍保持著一份無形的距離,但我還是好喜歡他的單純、他的可愛,還有他的溫柔關懷,我的心,在他那有磁性的嗓音裡賴著不走。

  上樓打開房門後,室友還沒回來,我坐在床緣,靜靜的在腦海裡想像他漸行漸遠的身影;開始感到不捨了,只是,我的內心深處仍隱隱約約排斥著這種越陷越深的感覺,因為,宓貞也喜歡他,我不想跟學妹作對,況且,建宗是我學弟,是崇德的表弟,我不希望喜歡一個人還要受這麼多關係牽絆著呀。

  我敲了敲腦袋,拿起民族文學的講義準備閱讀,強迫自己將這些胡思亂想驅趕出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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