薄荷茶棧

by 薄荷雨

3 

中午吃飯時間，台灣欒樹下人來人往的，從輕快的腳步聲研判，大部分的人都因為能夠休息還有祭五臟廟而心情愉快，不過，我確定在那個區域裡，有兩雙腳不怎麼愉快。

「喂，兄弟，你踩在我剛剛掃好的樹葉堆上了啦！」元宥兩隻手握著大竹枝掃把，在我耳邊大叫，他揮擺的動作仍繼續著，擺盪出的風鑽進我的褲管，撫上我那雙不怎麼開心的腿。

「教官很機歪耶，罰我們打掃公共區域！」站在擁有紅黃美麗色彩的台灣欒樹群下，我的心情一點都不美麗。「游芷蘭死定了，居然去跟教官告狀，她以為冤冤相報有可能會了嗎？」

「我說兄弟呀，你花力氣罵人還不如省下用來掃地，而且你罵的人也聽不到。」

「聽不到又怎樣？罵了我爽呀！」

就在我豪氣萬千的說出「爽」字，加上左手一插腰，右手一把將掃帚直直往地上一插時，那雙曾讓我目瞪口呆快流口水連連讚嘆的美腿出現了！

那雙腿，在人來人往裡仍舊透著光芒，讓人無法忽視，她跟在一雙汽水胖胖保特瓶腿和一雙有點燒焦的保齡球瓶腿後面，正朝我們慢慢走來。

「啊……」又一次地，我愣住了，腦中想著趕快喚元宥一起來欣賞，嘴裡卻吐不出半句話，但幾秒後，我回過神來把眼珠往上移，這一移，再度讓我像木雞附身一樣說不出話來，因為，那天空般氣質的女孩，有著令人一眼著迷的精緻五官。

像月光一樣柔和可人的笑眼、像雲朵一樣潔白的牙齒、像彩霞那樣紅暈色澤的雙頰，最讓人印象深刻的，是她笑的時候，靠近眼睛和鼻子那兩處臉頰鼓起來的可愛模樣。

微風輕輕捲起一地的紅黃葉子，在我跟前轉出好幾個浪漫的漩渦，漩渦慢慢上升擴大，在我與她之間舞出一場迷濛炫麗的姿態，我的世界定格了，視野侷限了，鏡頭以我們距離的中心點為圓心，在我們背後繞著旋轉，轉呀轉呀慢慢地轉……

哐啷！

一聲震動耳膜的聲響把我嚇了一跳，接著，「唉呀」一聲加上一個大大的驚嘆號，我原本單純的世界裡猛然撲進了一個摔得慘不忍睹的女生！

「嗚啊～～～～」

看著橫倒在地上的大掃把，再瞥瞥一屁股賴在水泥步道上，正呼天喊地叫痛的游芷蘭，還有更遠處被灑了一地的養樂多，以及還在啵啵輸出肚子裡額黃色液體的養樂多瓶，我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麼事，都怪自己顧著看美女靈魂出竅，手上的掃把鬆了掉到地上都不知道！

不過我更加瞭解到的是，游芷蘭跟我最近犯沖，彼此的路窄到一遇上就沒有好事。

「阿蘭，傷到哪裡，快給我看看！」我一個箭步跑到她面前蹲了下來，還不忘先放低姿態，免得她一怪罪起來會比火山爆發還可怕。「對不起，對不起啦，我不是故意的……」

「還說你不是故意的！」她惡狠狠地揮了我一掌，不用說，我的手臂一定馬上出現一個印子。「哪有人掃把拿不好的！你看啦！哇～～」她邊說邊掀開裙子察看，不看還好，一看到那塊紅通通還滲血的傷口，她嚇到似的叫得更大聲了。

「芷蘭，要不要我扶你去保健室？」天空女孩走過來了，她的聲音出乎意料外的輕柔好聽，而且咬字清楚又標準。

「上官淵！我要去告訴教官，還有你爸媽！」游芷蘭怒氣未消。

聽到我的名字，天空女孩很快地抬起頭，我猜游芷蘭昨天一定在她面前大肆罵過我這個欺負她，害她因為一隻壁虎而亂叫的豬頭了。

「別這樣，我發誓真的是意外啦，要不然這樣，我不只賠妳一瓶養樂多，還天天幫妳跑腿買午餐？」

游芷蘭閉上了嘴，看起來正思考著這項交易的可行性，呼，有在思考就是好事，我鬆了一口氣。

「我只有二、四買便當……」游芷蘭嘟著嘴，但至少那張嘴的語氣緩和了。「人家星期一三晚上要帶阿公去醫院做復健，沒時間準備隔天的午餐……」

「那好啊！」後面那句話我沒膽說：一個禮拜只有兩天當送便當小弟，我還樂得輕鬆咧。

「可是你每次送便當要請我喝養樂多！」

我哀怨了一聲，她該不會要我請到天荒地老吧？

「請到我的傷好了為止。」

還好這個游芷蘭還算有良心，為了讓她繼續保持目前平靜的心情，我拍拍胸脯。「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，沒問題！」

天空女孩聽完我們這場交易，嘴角微微揚起，給了我一個柔雲般清爽的眼眸；但她只是笑著，默默地扶起游芷蘭，溫柔說了句要帶她到保健室；游芷蘭一歪一扭地，一隻手搭上她的肩。

天空女孩看著還愣在原地的我，再次用令人舒服的聲調說：「快回去掃地吧，要是午休結束前沒掃完，教官會罵人吧？」

我的心臟噗噗跳動，連自己都能感覺到胸口不尋常的起伏，也不知哪來的勇氣，我開口喚住天空女孩離去的腳步。

「那個，昨天對不起喔，那隻壁虎有沒有把妳嚇到？」

在一旁的游芷蘭立刻抗議：「你怎麼不關心很明顯被嚇到的我？！」

「好嘛對不起嘛，我都已經被處罰了……」

天空女孩又笑了笑，聽我和游芷蘭的對話對她來說似乎很有趣。「沒關係，那隻壁虎很可愛，我不怕那些東西的，我還覺得奇怪，為什麼牠的尾巴沒斷掉，正疑惑時，牠就表演給我看了。」

看壁虎斷尾巴這麼好玩嗎？我們這壁虎多得跟飛蛾一樣，要看斷尾巴還不簡單？但這番話讓我覺得這女孩還挺有趣的。

「那就好，」我搔搔頭，接著，重點來了……「對了，都還不曉得妳叫什麼名字？」

「池泱然，泱泱大國的泱，天然的然，但我改過名字，以前中間那個字，是鴛鴦的鴦。」

我振了一下，鴛鴦的鴦嗎？

「你呢？」

雞婆的游芷蘭這時反倒幫我接了話：「他呀，上官淵啦，深淵的淵。」

「妳就不能說是學問淵博的淵嗎？」

「很特別的複姓喔！」泱然露出潔白的牙齒。「很高興認識你。」

我因為她的話又驚了一下。

「不不，認識他以後妳得小心點，可能是倒楣的開始。」游芷蘭好像已經預見泱然悲慘的未來般，拍拍她的手臂。「我們走了啦，別理他們了。」

看著游芷蘭一拐一拐離去的背影，我這才發現元宥就站在離我一步近的旁邊，搞什麼，剛剛他是死了喔？一句話都不說。

「我想說你比較會應付阿蘭，所以都交給你啦。」他早就知道我想罵什麼了。

哼，他根本就是怕游芷蘭一發飆起來，會波及到他。「沒膽就承認吧，兄弟。」我自顧自地掃了起來。「你要慶幸我現在心情不錯，因為剛剛我認識了在這間學校裡，第一個一見面就知道『上官』是複姓的學生。」

「喔，剛剛站在阿蘭旁邊的女生嗎？真聰明呀！」元宥不好意思地乾笑，因為當初剛認識時，他「官淵、官淵」地叫我，整整叫了一個月，我還以為他是故意這樣叫的。

「而且她叫池泱然，曾經是鴛鴦的鴦的池泱然。」